夜已深。
“大力9”式3273号机车的头灯短暂的照亮了山坳间的铁轨,一只看不清是什么的小动物僵住,然后迅速逃开。机车驶过,衔尾相连的是一列银灰色的列车,车窗里透出浅黄色的灯光,能让人隐约看清“FOX EXPRESS”几个用黑漆打在车身上的字——这是狐狸铁路公司的一列行包快运列车。在它短暂的惊扰之后,这一片山谷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,渐渐远去的列尾红灯不久也转过一个山脚,消失不见。
这一列火车就这样在山谷间穿行着。还有一个晚上就即将到达终点,它似乎也有些疲惫,每当遇见山区常见的小半径转弯,车厢连接处就会吱吱嘎嘎地叹息。车厢在随着运行微微的振动,车轮按照节律撞击轨缝,铿铿,铿铿,这样节奏的声音,似乎也属于寂静的一部分。
车厢显得很空,只有大大小小的一些箱子们,堆放在各个角落,在这寂静中被温柔到黯淡的浅黄色灯光浸泡着,灯光来自于车顶几个用铁丝笼包着的椭圆形灯。车厢内壁是乳白色的漆,显得和灯光一样柔和。
在角落里,倚靠着车厢壁坐在地上的,是一个看起来同样柔和的狐狸少年——冷棕色的寸头短发和头顶上一双同色的狐耳,面部圆润的曲线和略显精致的五官,看着会令狐感觉,在男生和女生之间稍做取舍,最终还是会叫出“小伙子”这样的称谓。他身后有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,此外任何一点都很近似于一个人类——最常用的第五级化形。尾巴的话,毛质也是比较顺滑,而不是男生们普遍偏粗糙的质地。
他双手抱膝,下巴垫在怀里的书包上,眼镜似乎由于戴着的口罩起了一层轻雾。他的目光透过眼镜看着地板,又看向更遥远的虚无,看向自己内心的纷乱。
除了在车上值守的工作狐员,他是今夜唯一的旅客。
* * *
狐4004年12月21日。是冬至日。
这一天的太阳落下的最早,加上天空阴沉沉的浓云,望向窗外便只能看见欣然里几栋高楼把自己藏在在昏暗的夜幕中;至于东平市标志性的钟塔,则已经被夜色遮蔽,只能听到十九声悠然的钟声——
晚上七点了。
莫士新呼吸了一口外面干冷的空气,关上窗户,把视线移回温暖的、有着暖黄色灯光的室内,看向远处紧闭着的两扇门,门上方的牌子上是“产房”两个字。
“激动不?”一个稍微年纪大一些的女人走了过来,看着莫士新,喜形于色。“马上你就是当爸爸的狐了!”她拍了拍他的肩,“我这个当姥姥的,以后可要帮上你们的忙呢!”
“谢谢妈。”莫士新搓了搓手,不时瞥一眼产房的方向,纯白色的尾巴微颤——这是一位纯正的白狐先生。
“紧张呢哇?诶呀没事,我们当初,不都是这样过来的。”那个女人——莫士新的岳母——这么安慰着他,引起附近几个等待妻子的丈夫一阵侧目。
狐狸界有着“清窝”的习俗,子女到了青春期,就要离开父母独自生活,以后就很少需要父母的扶持了。像这位胡九兰女士这样自己的女儿都生娃了还要照顾的,属实稀奇,不过其他狐也只是感到奇怪罢了。
“想给孩子起个啥名字啊?”
“还没想好呢......我想把孩子妈的姓跟我的连到一块呢。连男孩女孩还不知道呢,起名字... ...”
“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?”
“当然是姑娘好呗。”
“就是,养个小子太闹腾,害的。”
胡九兰和莫士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,来排解他心里面的紧张感觉,同时也让自己不那么紧张——毕竟是自己最放不下的亲女儿进产房,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担心嘛。
“诶,我去给大夫买点礼品吧,买个花篮啥的。”胡九兰站起来,从包里拿出钱,准备出去。
“别了,咱们这又不是你们人类的地盘,用不着这一套的。”莫士新起来劝阻。
“你懂个啥?这叫礼貌!”
莫士新任她去了,老人有时候也是求个心安。他又开始踱步,想起自己和妻子——产房里的有苏信致——在东平出版社第一次相见的时候,想起他们的旅行,有一次在狐界最著名的大山太岳游玩,全身只有十块钱,还没地方取钱,两狐买了两张到下一站的火车票,一直混到了大城市直渡才下车取到钱补了票。莫士新骄傲地想,这可是我老婆出的主意呢。
这是4003年年底的事了。后来,04年春天,一次兴高采烈的游玩过后,信致突然呕吐不止,就去了直渡的医院,莫士新和有苏信致才知道了他们两个的爱情已经生根发芽。
“士新,外面下雪了!”
胡九兰的呼唤把莫士新从甜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。莫士新向窗外一望,旁边建筑的屋顶上已经撒上了薄薄的一层雪粉,天空中隐隐约约能看见飞扬的冰凉的颗粒们。雪在变大,转眼间,已经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,像是自灰色夜空而来密集炽热的爱的风暴,将整个城市打扮成一袭婚纱的新娘。
“名字就叫莫苏雪了......是女孩的名字,我猜我的孩子是女孩......不改了,就算是男孩,也不改了......”莫士新喃喃道。
“有苏信致的家属!莫士新!”产房的门打开一条缝,一位医生走出来,“一个,男孩,七斤六两。去门口看看吧,别进去。”
胡九兰拦住医生,坚持要把刚刚下去买的果篮塞到他手里。莫士新冲到产房门口,远远的望了一眼助产士手中正在啼哭的莫苏雪。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柔弱娇小;而现在,这小小的身体,和旁边疲惫而幸福地注视着孩子的信致,对于他就是整个世界。
* * *
莫苏雪的双腿微微伸展,以便他拉开书包的拉链。他翻了几下,掏出一瓶薄荷糖,拧开盖,倒出了两粒糖。是淡黄色的,扁扁的圆形。他把两粒糖果送进嘴里,细细的品咂着这甜甜的味道。
糖瓶的盖子拧紧,放回包里。莫苏雪经常喜欢让自己身边的东西保持一种精炼的秩序,只要他一背,一包的东西就都安安稳稳的跟在他的背上,绝不会落下一个——这状态很让他满意。
莫苏雪侧过身子,伸长脖子望了一眼窗外,黑黝黝的群山不断闪过。他叹了一口气,恢复了屈膝靠着车厢壁的坐姿,拿出他棕色皮子的日记本,又从兜子里摸出钢笔,开始记录这一天的经历。
* * *
两小时前,4021年5月12日晚。
“让你干啥你也不干,你到底想咋呢,啊?”
胡九兰说出这句话以后,莫苏雪陷入了呆滞。但仅仅是五秒钟,他便拉过书包倒空,往里面扔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,拉紧拉链,背上,夺门而出。
半晌,门又开了。莫苏雪把钥匙扔回来,抓起一把三角钥匙,揣在兜里,关上门,这一次声音更大。
他,倚在门上,陷入僵直。
今天中午又因为睡不醒被胡九兰掀被子叫醒了。莫苏雪一向最讨厌自己的身体被别人看到,说不上来是为什么——或者说,他从来没说过为什么。
他很烦躁,所以和胡九兰大吵了一架。
晚上回去家里,胡九兰摆着臭脸,一如过去的日子里莫苏雪不顺着她意思来的时候。胡九兰只说了三句话,第一句是“吃饭”,第二句是“来衣服”,莫苏雪都没有搭理;而第三句,便是刚才那一句。
他清醒过来,噔噔噔跑下楼去,跨上一辆共享电摩,划了一下公交卡开始计时,一拧把,开始在大街上疾驰。
莫苏雪沿着北正路一路向北疾驰,在尽头从水石立交开上江冷快速路,左脚猛抬几下限速阀,右手将车把一拧,车速瞬间升到一百迈以上。他的狐耳和尾巴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向后飘去,像旗帜一样,猎猎抖动着。
他露出袖子的手指已经冻得有点僵硬,脸也已经通红,但是只有这样,他才能冷静下来,去想自己所遭遇的那一切。
他想在什么地方休整一夜,第二天回去。胡九兰会不会着急呢?他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。
通过快速路尽头的入口,进入东古高速,狐狸牌2000型电摩在车流中穿行,他的驾驶风格十分疯狂,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心情不那么沉重——就好像,所有的难过已经丢在了来时的路上。
电话铃不合时宜的响了。莫苏雪当即拐下最近的一个匝道,害的一辆小车的驾驶员吓了一跳,莫苏雪在心里说了一声抱歉。
下高速以后是山间一条不宽的小道,似乎已经出了城,到了西边的山区里面了。莫苏雪怕堵路,骑到道路尽头的小停车场才停车拿出手机,这个时候已经是第二次响铃了。来电显示——“爸”。
他接起电话。“喂。”他说。
“你早点回去。”章力军的声音。
“... ...”莫苏雪没说话。
“主要怕你姥姥担心呢。她本来就身体不好。”
莫苏雪把电话拿到手里,凝视了几秒钟(手机对面的人质问了一句“听见没?!”),然后用尽全力,将手机狠狠砸向路边起保护作用的水泥墩,手机瞬间四分五裂,残片由于惯性落入后面的山谷,消失在黑暗中,连坠落的声音都没有留下。
他的耳朵扑棱了几下,尾巴愤愤的一甩。转头,他选的路通向的是一座小小的火车站,不大的平顶站房顶上立着“牛皮车站”四个字,有一盏白亮的灯照亮了站房前面的一片空地。
用公交卡再刷一下,还车成功,他踏上了小站的站台,不大,只有一节车厢的长度,站台被站房这侧的灯也照得雪亮。没车,莫苏雪还是谨慎了一下,一停二看三通过,跳下站台,跑到了正线另一边的股道,那里停放着一列银灰色涂装的行包快运列车。
最关键的是,列车亮着灯,而且前方隐隐约约传来“大力”式电力机车的运转声。
莫苏雪有些心动,他心里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。
他弯下腰,从车底下钻到另一侧,和这列车并排的是一列敞车。他拿出三角钥匙,踮起脚尖,插入这列车的一扇门的锁眼,一拧,然后跳起来一压把手,门开了。
由于门前面的盖板没办法打开,莫苏雪只好很勉强的爬上去。他的双脚刚刚离地踩上下面的踏板,列车便开始滑动,见状,莫苏雪上半身拼命用力,总算挣上了车。还没来得及站起来,列车驶过道岔,一阵摇晃,莫苏雪差一点就被甩下列车,吓得他紧紧抓住扶手,直到车辆上到正线才起来。
他立马拔下钥匙,关上门,锁紧,跑到车厢里面。他知道这种车的值班人员一般都在列尾暖暖和和的卧铺守车里面,所以找了一个角落,靠车厢壁坐下。
真冷啊,他有点后悔,早知道火车这么冷,多穿点了。
* * *
莫苏雪草草记了一页,把日记本装回去,扭动了一下身体,侧身靠着车厢壁,微微抬头,看着车窗外缓缓移动的夜空。山间的夜空很澄澈,繁星整夜不眠,偶尔有比较高的山头略过莫苏雪的视线。
莫苏雪就这么沉醉于窗外的景象,直到身下车厢摇摇晃晃的发出了紊乱的钢轨声,而且开始减速,他才回过神。
列车要在一座小站停靠了——莫苏雪用他多次乘坐通勤列车的经验得出了这个结论。他把身体尽量紧缩起来,确保下面低矮站台上的狐们不会看到他。
“吱——”
在最终的刹车声后,列车停下了。外面传出说话的声音,不久有一两道手电筒的光透过窗子,晃了几下,又离开了。
莫苏雪微微松了口气,稍微抬起头,看到了一个房顶,上面是“小寺站”三个字,也是白亮的光照亮了一小块站台。
“咚梆”地一声,来自莫苏雪所在邻近的车厢。然后是几个狐登上车的的声音。莫苏雪的双耳顿时向后平伸,紧张得蜷缩成一团。
他在发抖呢。
会被发现的吧?
会被扔下车的吧?
不管了,如果在在这里被扔下去,就在这地方生活下去好了... ...
“行八三九三,小寺站,幺道发车!”远远传来谁说话的声音。
“咕咚”,关门的声音,随后是谁渐渐远去走向车尾的脚步声。
车开了。
莫苏雪在重新响起的“铿铿”的声音里看着划过的天空,倦意渐渐上涌,就这样靠着车厢壁,渐渐地睡着了。
还是有点冷呢,他觉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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